小時(shí)候,我實(shí)在想不出還有比罐頭更好吃的美食了。
那時(shí)罐頭的包裝非常簡單,就一個(gè)普通的玻璃罐,用鐵皮蓋密封,瓶身上貼一張印有蘋果、桃子等圖畫的標(biāo)簽。隔著透明的玻璃瓶壁,可以清楚地看到浸泡在液體里,已經(jīng)去了皮、核的水果。
味道微酸,又透著誘人的香甜,咬上一口,桃子的軟、山楂的糯、菠蘿的脆……足以讓我們這些鄉(xiāng)村孩子吃慣了粗糧和咸菜的味蕾徹底淪陷。
不僅水果,連里面的湯汁也甜潤酸爽,喝一口下去,“如飲瓊漿”的感覺能滲透身體的每一根毛細(xì)血管。三五日過去,那滋味想起來依然令人垂涎。
最后,剩下的罐頭瓶都是難得的珍品,用它來裝咸菜,盛豆油;還有人干脆拿來當(dāng)水杯,當(dāng)?shù)厝朔Q之為“熟玻璃”,開水也燙不裂的。
可是,罐頭這樣的寶貝,我們大多時(shí)候也只能在商店的櫥窗里看看,平常人家除非是看望病人或招待貴客才會購買,屬于“奢侈品”。像從來就沒想去吃《西游記》里的“人參果”一樣,我們基本上也想不起來要去吃。
記得是在1986年,遠(yuǎn)在東北的二姨回老家來探親。她除了帶來些當(dāng)?shù)靥禺a(chǎn),沒想到還給我們每家親戚都分了一瓶罐頭。
我家分得的是山楂罐頭,透過瓶壁就看到一顆顆紅寶石樣的山楂,晶瑩剔透,流光泛彩。
母親拿著罐頭,不顧我和哥哥巴巴的眼光,跟爸爸說,先放起來吧,不一定今后有個(gè)什么事能用到。父親頓了頓,看了看我和哥哥,說,咱這家里也沒什么大事,一年到頭也沒吃過什么好東西,就給孩子們吃了解解饞吧。
我和哥哥一跳老高,立刻興奮地附和:吃了吧!吃了吧!
事情定下了,父親卻選擇晚上才吃,說晚上大家都沒事了可以安下心來品嘗,還說要把爺爺奶奶也喊過來。簡直就是年夜飯的派頭!
那天我第一次感覺到時(shí)間真慢,一次次抬頭看天上的太陽。終于捱到了太陽落山,我和哥哥跑去爺爺奶奶家,硬是把他們給拽了過來。然后全家人圍坐在八仙桌前,母親點(diǎn)著了蠟燭,又拿了幾個(gè)小碗小勺放在每人跟前。
接著,父親開始啟罐頭。他把那圓咕隆咚的東西拿在手里,見封口上貼得牢牢的鐵皮蓋,一時(shí)間竟不知從何下手。那時(shí)候我們還不知道有專門開啟這東西的工具呢。
爺爺又把罐頭拿過來,用手敲了敲那銀色的蓋,說,這鐵皮很薄。父親聽了,說,好辦。然后拿出一把鐮刀,在蓋子上劃出個(gè)“十”字——甜蜜蜜的山楂果兒終于展現(xiàn)在了我們面前。
那天,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每人嘗了一顆,剩下的都讓我和哥哥風(fēng)卷殘?jiān)葡麥绲靡桓啥???粗覀兝峭袒⒀实臉幼?,爺爺奶奶笑著說,慢點(diǎn)吃,都是你們的。
在大人們的笑聲中,我們把湯汁一飲而盡后,還伸著舌頭,打著卷舔舐瓶子里最后那點(diǎn)余味。我們咂吧嘴的聲音惹得燭光一抖一抖的,大概也笑了吧。
后來有一天,我被母親差去鄰居王一鳴家借東西。王一鳴和我同歲,他爸爸因?yàn)槟菐啄暝谕饷媾苓\(yùn)輸成了我們村的首富,家里老早就買了沙發(fā)、電視。
到他家時(shí),我看到王一鳴的媽媽在院子里洗衣服,而客廳里正在看電視的王一鳴,竟然在吃罐頭!只見他用筷子從瓶子里夾出一塊黃桃,慢悠悠地填到嘴里……我被驚呆了,原來,他家的罐頭是可以獨(dú)自一個(gè)人吃的!
時(shí)光荏苒,如今的罐頭早已不是稀罕物。甚至,也找不出像童年時(shí)的罐頭一樣能夠牽動我們心的稀罕物了。爺爺奶奶已離開了我們,爸爸媽媽在慢慢地老去……
可是,日異月殊,有一件事情卻沒有改變——每當(dāng)家里有了好的或者特殊的東西,我都會讓孩子把他們的爺爺奶奶叫來,一家人圍坐在一起,就像當(dāng)年的我們一樣。
在老人的笑聲和孩子的嬉鬧中,我又看到了那晚搖曳的燭光和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山楂果,香氣馥郁,唇齒間泛起酸酸甜甜的滋味……
作者:杜啟龍 / 原標(biāo)題:《罐頭》